都说春雨贵如油,可这雨下得一点也不矜持,瓢泼似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彦城人民购物的热情,熙熙攘攘的超市一片嘈杂;李恒安决定开口的时候,顾峋正在专心致志地挑橙子。
有时候李恒安真是分不清他是沉得住气还是心大。
黄澄澄的橙子看久了晃得人眼晕,李恒安移开视线,随手捞起一个橙子左右手倒着,斟酌着语气道:“你知道王相之为什么绑我吗?”
顾峋眼皮都没掀一下:“为什么啊?”
“你装什么蒜呐能不能有点诚意。”
“行吧,”顾峋轻笑一声,依旧没抬头,“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。”
李恒安斜睨向他:“也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吧。”
顾峋抬头笑了:“看来确实有这么个东西啊。”
对上他的视线,李恒安轻嗤一声:“你一早就知道吧,不然也不会接近我。”
“我猜到的和亲口听你承认,这性质不一样。”
“确实,林医师给过我一些东西。”
顾峋略一扬眉,心说还有意外收获啊,本来以为李恒安口中的“东西”就是她本身,就是她身体里的“抗体”,没想到林医师还真给了她什么。
他觑着李恒安的神色,忽而话锋一转:“话说回来,你是怎么发现世界上有吸血鬼的?”
李恒安一怔,按道理顾峋不应该顺着她的话问给过什么东西吗?怎么套话她都想好了,结果顾峋突然杀了个回马枪,问起这个问题来。
她顿了顿,半开玩笑道:“这不是遇见了你嘛。”
“啧,宝贝儿,你这没前因没后果的,很难取信于人呐。”
略一思忖,李恒安缓声道:“我进过林医师的书房,”她的声音很平静,“无意中看见了一些关于吸血鬼的东西,再加上林医师夫妇死得又那么蹊跷,但是即使那样我也只是怀疑,是在见到了你之后才确定了‘你们’的存在的。”
“这就说得通了,”顾峋点头,“你在林医师书房都看到了什么啊?”
“不清楚,看不懂,只隐约提到了吸血鬼。”
“好吧......所以说你就是因此对吸血鬼感兴趣的,也是因此,才会在一开始接近我试探我。”
李恒安没好气地笑了:“谁接近谁啊。”
“互相接近,你别跟我说刚开始你是真信了我有病,明摆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”顾峋就笑得很戏谑,“所以说你一开始对我有防备,也是因为林医师夫妇死于‘我这样的吸血鬼’之手?”
“算是吧,刚开始不了解情况,本能地把你归到邪恶那方。”
“这就不对了,”顾峋笑得有些狡黠,“你刚才只是说‘看到林医师在研究和吸血鬼有关的东西’,还有‘林医师死得蹊跷’,光是这两件事就能直接推出林医师死于吸血鬼之手吗?”
李恒安一哽,顾峋刚才问题的先决条件,自己没有否认——千防万防还是被套话了。
顾峋没有进一步逼问,他挑好了橙子,最后拿过李恒安手里那个一并放入塑料袋,转身走向称重台。
手上骤然一空,李恒安没过脑子就问了句:“那个也要?”
顾峋没回头:“你揉了半天了,怎么好意思再卖给别人。”
待顾峋称完重回来,李恒安已经再次整理好了思路,坦然道:“对,我知道他们的死和吸血鬼有关,因为那天晚上我在现场,我目睹了林医师的死。”
顾峋心下一惊,他只知道那天李恒安正好要去拜访林医师的妻子,但出事的时候应该还没到他们家才对,他不知道李恒安居然看到了这些。
李恒安朝蔬菜区走去,边走边道:“那么你呢,那天晚上我在彦城公安局看到过韩长旻,你和韩长旻,你们在这起案件中是什么角色呢?”
顾峋饶有兴致地笑了:“不得了,这个人不仅看到了林医师,还看到了韩长旻,像这种知道这么多事的人,放在悬疑小说中是要被灭口的。”“那不一定,”李恒安凉凉地看着他,接了句他的梗,“万一老子是主角呢?”
顾峋笑得更欢了:“先说说你的看法吧,你能沉住气到现在,自己应该有点想法了吧。”
李恒安微眯双眸。
“别这么紧绷,你相信我,我们是站一边儿的,我该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。”
斟酌良久,李恒安终是开了口:“你们应该是管这事儿的人吧,杀害林医师的应该就是王相之那一伙儿人,你和韩长旻,你们是他们的敌人,对不对?”
“大致方向没错。”顾峋赞许地一点头,继而道,“王相之问你要的就是他想从林医师那儿得到的东西,你不好奇是什么吗?”
来了,李恒安眉目微沉:“这就是症结所在了,我想不通,林医师手里的东西你们和王相之那方都想要,但是为什么是你们一直在对抗王相之?不管是一开始在列车上,还是后来来到了一帆身边,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对我们下过手?”
“我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过林医师的死会不会和你有关,但是这个想法在成型之前便被打消了,因为你们对我和一帆的态度,怎么,顾峋,难道王相之的策略是硬抢,你们的策略就是怀柔吗?”
顾峋转眼望着她,道了句石破天惊的话:“我们不用硬抢也不用怀柔,林医师本来就是我们的人。”
“林医师研究的东西就是为我们而研究的。”
李恒安一怔。顾峋望着她,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她从顾峋淡淡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愧怍,他道:“林医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。”
李恒安没由地想起了那时林一帆的话——我爸......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书生意气,虽然是很内敛的,但是有些不经意的瞬间,我会有这种感觉;我有时候也会想起这些,会觉得他如果平平安安活到百八十岁,说不好早就研究出来什么造福人类的东西了。
顾峋转眼看着她,眼神逐渐深邃:“所以林医师交给你的是什么......是药吗?”
李恒安微微蹙眉,她回忆着三年前那晚的场景,缓缓道: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,是一包白色的粉末,当初我去找于医生,却在他们家外面那条路上看到了林医师,林医师......”她的声音有些艰涩,“林医师浑身是血,撑着最后一口气,给了我一包东西,他让我快走,说东西不能落到那些人手中,但是具体是哪些人,他没来得及说,林医师咽气之后,我当时想去看看他家里的情况,又想起他让我走,然后我还在想要不要叫救护车,要不要报警......”李恒安摇了摇头,“当时太乱了,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跑出十几米了,然后我就看见,林医师他家方向的那个拐角,有好几个人冲了过来,他们看到了我。”
“然后我就开始跑,被堵到了死胡同里,那个墙有点高,我拖了个垃圾桶垫着也翻不过去,眼看人马上来了,我就躲到了垃圾桶里,假装我翻墙跑了。”
顾峋等了良久,没有等到下文,李恒安幽幽地看着他:“接下来的事情挺重要的,我问问你和韩长旻究竟是什么人,在做什么事不过分吧。”
顾峋:“......”
“也是,交换嘛。不过这事说来话真的长,我就从近代开始说吧,其实吸血鬼并不都是靠吸血为生的,因为某些原因,吸血鬼分成了两种,拥有血瞳的、但是靠五谷杂粮为生的吸血鬼,被称为茹素者;还有一种就是你认知中的、靠鲜血为生的血族。现在很多吸血鬼都选择以人类的方式生活,大家相安无事的多好,但是偏偏就出了个叫郎希的变态——就是一开始你在车上见过那个,他找人研究了一种药,取名为Buck,这种药物针对茹素者,可以唤醒他们身体里最原始的基因,让他们变成吸血的吸血鬼,现在Buck的完成度还不算太高,郎希还在四处找人实验,实验者几乎都因为承受不了Buck带来的痛苦自杀了,林医师研究的就是Buck的解药,我和韩长旻在做的事,就是想办法把郎希和他手下的势力抓出来按死。后来林医师出事的时候,韩长旻赶到了彦城,但是也没抓到人,其实这些年韩家一直在暗处照料着林一帆。”
“王相之就是郎希的人,从半年前开始就是有意接近的一帆。郎希要找解药,是因为刚才也说了,Buck的完成度并不高,而弄清楚了Buck解药的成分,有可能能促进Buck的研究。当初追杀林医师的就是郎希的人,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解药,但是说实话,林医师到死之前都没有研究出解药的完成品,所以说他交给你的,也不一定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药。”
“如果Buck的效果是促进茹素者吸血,那么解药的效果就是抑制吸血冲动吗?”李恒安微眯双眸。
顾峋知道她想到了什么,一点头道:“是。”
“所以说当初在列车上,你觉得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,止住了你的吸血冲动,所以才来接近我,结果到了之后,你发现我还和林医师的遗孤林一帆住在一起,所以就更加确定了我手里有类似解药的东西?”
“是。”
“所以说......你一开始就是茹素者,是中了Buck才开始吸血的?”
“是。”
顾峋垂眸看着她。
李恒安低下眉眼——实验者几乎都因为承受不了这份痛苦自杀了——是什么样的痛苦呢?
顾峋笑笑:“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身上有什么东西,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,抑制我吸血冲动的就是你的气息,你的血,李恒安,就是你本身,你或许天生身体里就有抗体。”
“不,”李恒安抬眼,“我身体里一开始是没有抗体的,刚才没说完的话——我躲进了垃圾桶里,但是他们发现了我,当时垃圾桶刚清理过,什么垃圾都没有,情急之下,我为了不让东西被发现,我把那包药连同纸一起吞了下去。”
顾峋神色一震。